菊月甜甜

我爱他们

【关周】茕兔9

袭明:

  两人都不再说话,廊子下陷入诡异的静默,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更显得气氛微妙。


  雨越下越大,又起了风,周巡受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但是岿然不动,固执地守着那个炭炉子等水开。


  关宏峰起身来收拾东西,绢布,书本,卷牍,一样样码放整齐。周巡瞅见了,凑手想帮忙,关宏峰看他一眼,无声推拒。而周巡没防备之下被推,显见踉跄,幸而扶住桌子,不至于跟地面亲密接触。关宏峰再想着要扶,周巡却已经安安稳稳站住了。于是更见尴尬。彼此再没有交流,各自回屋。


  此后几天周巡依旧我行我素,附庸风雅地写那些酸诗。那小倌儿还真吃这一套,居然就和诗添对,往来频繁。关宏峰私底下旁敲侧击问文书吏这俩人写的如何。无一不是竖起大拇指,夸那位未得见的和诗者文辞高妙,才情卓然。


  关宏峰虽知道内情,但仍旧气得肝疼,却又不能不忍着。索性将门户关得严严实实,眼不见心不烦,于是两下里暂时相安无事。


  夜里关宏宇总算瞅着机会进来见他哥,溜墙缝翻窗户,带着一身湿气站在他哥床前,仿佛一只刚刚上岸的水鬼。他伪装的很用心,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络腮胡子几乎遮了大半张脸,只有眼睛还亮着,依稀能辨出往常模样。


  “那小子就是个神棍。”他是去监视调查若风的,事儿还没说先下了这个论断。


   “露为霜,雁南翔,君何淹留寄他方。忧来思君不敢忘,短歌微吟未敢长,胡为不能往?”关宏宇将斗笠摘下来放桌上,给自己倒热水喝,“熟悉吧,一路上没少听见人唱。”


   “曹子桓的短歌行。”关宏峰披衣坐起来。“胡为不能往?他们难道是要把那些女人送到战场去?”


   “对,打得确实是这么个主意。”关宏宇搔搔鼻尖,“那个病殃殃的小子,号曰清虚道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那些女子以为自己能见到夫君,并深信不疑,感激涕零。下着大雨,求见他的人也络绎不绝。不过,这小子也是怪脾气,不是所有女子他都见,一天顶破天见一个,作法更是罕有,都得碰运气求着他来。”


   “打听来的?”关宏峰问,“没有让周舒桐潜进去查探过?”


   “哥,这种事情有多惊险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哪敢让周舒桐她们去犯险。”他挑眉,“不过你放心,消息绝对真实可靠。你弟我可真的为了案子不顾惜舍生取义。”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悠着点。亚楠不容易。”


   关宏宇十足委屈,嘴一扁:“啧,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都从良多久了,而且我是有洁癖的,别搞得好像我多不挑拣一样行吗?”


   正事交代完了,关宏宇就要走,斗笠带起来之后才道,“对了哥,你记不记得咱爹判错那个案子?”


   关图安之前做过直隶巡抚,这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彼时因洪涝之灾,直隶一带闹起瘟疫。初时疫情不大,圈出隔离区来大体能控制住。但是半个月之后,疫情越发控制不住,有慢慢向京城蔓延的趋势。底下的知府县官慌了神,都不敢担没有做好隔离的责任,最后推出来个姓何的医者来顶罪。


   那时关宏宇已经十五六岁,正是最顽劣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跟着都尉去抓人。一小队府兵包围疫区,将那位大夫请出来。还没等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出过隔离区,就有病人在篱笆里边跪下哭求。嘴里却说着足以将这个医者致于死地的话,“何神医为了我们这些病人衣不解带,事必躬亲,三过家门而不入,连见儿子都是去了半天。为了我们这些病秧子,半夜里亲自请药神,他可万没做过作奸犯科之事,你们是不是抓错了?”


   一人这么说,便有越来越多的病人加入进来,几乎要冲破篱笆来截人。何神医百口莫辩,冲着在场唯一一个小孩儿冲过去,企图夺马而逃。那群大头兵见这大夫要伤害巡抚大人家的二公子,立刻往前一围,刀剑不长眼,竟然直接就把人刺死当场。关宏宇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没心没肺,给吓个够呛,送回家就病了有三个月。


   关图安虽然觉得此案疑点甚多,但何神医已死,官场上下都觉得此事应该到此为止,盖棺定论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共识。于是顺水推舟,定罪何医者。事后他想抚恤何家遗孀,结果他家也早被人一烧了之,于灰烬之中找到了女人和小孩儿的尸体。于是这件案子就没有人来喊冤,多年过去早被众人遗忘。


   后来是七八年前的秋闱,新科状元于琼林宴上痛陈当年事,为何神医喊冤。他们全家性命都是被何神医救下的,拼了前程也要给何神医证一个清白。当时是先帝刚刚登基之时,用尽十分力气要树立一个善于纳谏的形象,听闻此事后,当场就要治已经身为太子少傅的关图安的罪。几位老臣进言何神医之死与关少傅无干系,乃是兵丁暴力抓人所致,且当时之事已然过去多年,具体如何已不可考,不好因为一面之词治罪股肱之臣。虽然被几位老臣劝下,但是关家从此大失帝心。本来关宏峰能随父进宫时常见到小太子的,这份情谊也就此中断。关图安不得不上书乞骸骨,挂印归家。


   关宏峰抬头看他,关宏宇继续说道,“要不是知道他们全家都已经死去多年,我简直以为那个何神医又活过来了。那小子站在门前,跟当初何神医站在篱笆前的气场一模一样。我都怀疑他儿子是不是压根没死。”


   他打开后窗,又道,“我真忘不了当年他死在我面前的样子。哥,这案子,你可再不能判错了。”他翻身出去,“我去瞧瞧亚楠。”


   关宏宇走了没一会儿,小汪咋咋呼呼过来敲门,“大人,城东后山又发现新尸体了。”


   关宏峰开了门,听了来龙去脉,顿时皱眉。


   但是周巡也听到动静出门来看,“又是女子嘛?我陪你去。”


   关宏峰骑虎难下,只能寄希望于高亚楠,“叫上仵作。”


   “好,去叫小徐。”小徐是长丰县衙本来的仵作,刚来一年,还年轻。周巡很顺嘴吩咐小汪去叫。


   关宏峰补充,“把高仵作带上,她经验丰富,我也用得习惯。”


   “深夜里,她一个女人家,上山也怪危险的,不合适吧?”


   “我去叫她。小汪你叫上小高和小徐,不要惊动小郑。加上周巡,咱们几个应该够用了。”关宏峰说完就去了猫耳胡同叫高亚楠,周巡回屋穿衣服。


   小汪就这点好处,顾及高亚楠,他还叫车夫给套了辆马车。


   四马一车直奔城东。山路崎岖,初时还能坐车,再往里已经是路都没有了。高亚楠也只好下了马车徒步往山里走。好在这会儿雨下的不大,还能撑得住伞。


   周巡看到关宏峰把身上所有的雨具都给了高亚楠,很快浑身湿透。走了不到一柱香时间,就看到一个山洞口。最先发现尸体的那位猎户跳出来说,就在洞口草丛里。


   关宏峰想先把高亚楠送进山洞,但是高亚楠拒绝了,一起去看尸体。


   “死者女,年龄20岁左右,衣着完好,裸露部分无创口,尸体呈蜷曲状,口唇指甲有紫绀,手腕脚腕有束缚痕迹,尸斑集中于身体左侧,尸僵缓解。初步推断死亡时间至少在两天以前。”她在小徐的帮助下翻动尸体,身下的枯草也是湿的,掀起衣裙后道,“小腹微隆,有身孕,大概6个月。暂时没有办法判断死亡原因。”


   周巡提着灯凑过去,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脸上没有痛苦之色,反而嘴角微微弯起来,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他问:“老关,你怎么看?”


   此时的周巡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关宏峰已经被掉包成关宏宇。听见他叫,一直跟在高亚楠身后亦步亦趋的关宏宇才搭腔,“哦。显而易见,这里只是一个便宜的抛尸地。但是雨水充沛,基本上已经把脚印车辙等其他痕迹破坏,所以我们没有办法从现场得出线索。”


   他之前在战场上见过的尸体不知凡几,死相多惨的都有,从来没有惧怕过。但是此时跟在高亚楠身后看这个妙龄孕妇横尸于此,却无端生出许多忧怖,黑暗里紧紧攥了下爱人的手。他哥本来不想让高亚楠上山的,但是亚楠怕他在周巡面前露破绽,执意要来,他哥也没拦住。


   周巡上手去看女尸身上的物件,从腰际拽下来一只荷包递给关宏宇,“好像有东西。”


   “草药,这是——”关宏宇一时想不起这东西的名字,只能故作迟疑拖延时间。


   “当归。”高亚楠和周巡的声音同时响起。


   关宏宇声音尽量平静,“对,苦、温、无毒,治血虚发热、失血过多及疼痛。”他哥当初想到掉包计的时候只是利用他身上的功夫来躲过各方势力的暗算,保障顺利到长丰,根本没有想让他长期假扮的打算。因而,他并不懂破案,草药知识更是根本不通。他除了战场上常用的草药以外,几乎没见过干草药实物,但是记忆力好,拉肚子的时候听军医讲过一回。


   然而周巡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把他盯得浑身发毛。


   “行,看来现场也没有什么价值,准备抬着尸体下山吧。”这下倒显得周巡是现场的主导,他一发话,关宏宇先扭身去看高亚楠。


   “这个点了,回去也干不了什么,还下着雨。不如等天亮再下山。”


   “也好,你身上还有伤,别在雨里淋着了,进山洞。”


   几个人把尸体也抬进山洞,重新生起火。关宏宇刻意与高亚楠保持了距离,跟小徐坐在一起。


   半夜里这场持续了将近五天的雨终于停了,下山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山间的雾气浓重,湿寒气几乎能沁入骨髓。而冬天才刚刚开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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